了画残(2 / 2)

江展负手,“你是该感谢本王。记住了,你欠我一个人情。”

“自当竭力相报。”

“真的?”他突然这么问,陆玉谨慎起来,“在我能力范围内。”

“呵……”江展轻笑,他就知道,陆玉就不是任人摆布的主。

门外日光微暖。陆玉隔着薄纸屏风,隐隐看到他挺直如松的的修长身影。

他今日一身轻简劲装,轻盈修逸,不似那日披重甲。也没将头发全部束进紫缨冠里,只是绑了高马尾垂在肩上,更添随性。

江展背着手,上前一步。

“本王岂会随意发难。自洛阳而出后,一直疲于建工事赶路,如今前日大捷,虽终于可安眠,但长日跋涉,一直想好好沐浴一回。”

“郡王何时有时间,陪本王一同沐浴?”

大魏贵族一直有泡热泉的习惯,王侯贵族之间除了席宴,射猎以供娱乐,再便是泡泉。寻常来说一家人泡一个池,同性同侪间闲叙选择泡汤也很常见。

此言一出,陆玉和冷绾交换了个眼色。

难道,他发现了什么?

那日她于马上昏厥,江展与她同乘一马入城。马上动作亲密,不确定江展有没有察觉到什么。

冷绾坐正了身体,警惕江展入屏风后,她将陆玉的被褥又往上盖了盖。

江展等待陆玉的回答。

“是在下招待不周了。梁阳此前城中有两处温泉,只是灾洪过后,已无人打理,热泉一时半会恐难满足安王。”

“今夜我会派人烧热水备浴桶,安王姑且先沐,待到日后温泉修好,必会邀请安王前来再浴。”

陆玉在被褥下扎紧了自己的里衣。江展一向不是什么守礼之人,只怕他突然掀屏做出异样举动,陆玉需做好准备。

屏息间,陆玉等待江展的回答。

屋内,地龙热烘烘,榻前还有一盏铜盖火炉,木炭在静寂中燎烧出噼啪声。

江展眼睛一直隔着屏风盯住床榻上的单薄人影。屏风和垂帘模糊床上人的面目。

良久,他不在意笑一下。“那便有劳了。”

陆玉冷绾二人微松口气。

“多烧一些水吧。”他提出要求。

“这是自然。”

“浴桶也要大的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“不然你我二人坐不开。”

陆玉一梗。这人真是阴魂不散一般。

她呼出一口气,“安王殿下,府中浴桶只能容纳一人沐浴,大的没有。”

“哦。”听声音他有些失落,“你也遗憾不能和我同浴对吧?”

陆玉闭了闭眼,“正是,日后再议吧。”

“嗯,等回了长安再约。”

没完没了一向是江展的特点,他最爱逼人崩溃。

陆玉没心情应付了,“再说吧。”

江展负手在陆玉屋里转了转,好似巡视领地。陆玉隔着屏风斜他一眼,他毫无所觉,自己自觉地找地方坐下,“一进来就闻到鲜鱼粥的味道,还有吗?”

陆玉示意冷绾,冷绾离开榻边,给江展盛了一碗。

江展用勺子搅了搅吹气,“你受金疮之伤,不该食鱼虾类的鲜物。医师没有告诉你吗。”

他说的没错,海鲜类食物会影响创口愈合。

陆玉怎会不知。“自是有说过。只是口腹之欲实难忍受。”

之前一直没有好好吃饭,在桂阳军的压力下食不知味。现在终于稍微能缓过气来,食欲也恢复了,眼下梁阳肉类食物只有鱼不紧缺,多吃点肉才能补充回来。

江展抬眸,“你也是个俗人。”

陆玉淡淡道,“我自然是俗人。圣人只存在于前尘历史中,圣人活着的当下是不会被称为圣人的。”

鱼粥犹有热气,熏染江展眼眸,“你看起来很会忍耐,但其实,也不爱忍耐。”

陆玉侧头,和屏风外的江展目光短暂交接,彼此不知是否看进对方的眼睛。

“肆意张扬之人有二,一者不惧,二者不慧。不惧者不计后果,要么张扬后有人为其兜转,要么惟死而已。不慧者仅为不慧,难得糊涂也是幸事,匆匆而过,不必多思。”

世人皆以忍为美德,而又皆知能忍只是因为自己无法承受不忍的后果。谋机而后动。有人为达成目的,有人为生存。同,而不同。

陆玉吩咐庖厨起灶做饭,江展于自己房内食完午膳离开回营。

陆玉又躺了片刻,饮完汤药后起身穿衣。

得知郦其商在军营中,陆玉放下心来,没有再去营中,转而去了书房。

书房中,几个家仆还在收拾,大水过后很多竹书纸书浸透,铺陈在外头的石板地面上晾干。即便如此,有的笔迹已然模糊了。

幸而是冬日,没有发霉,勉强可辨认。

原本书房墙面正中挂着的画轴已经损毁了,墨迹全部模糊,纸张也皱烂,人像已辨认不清了。

这副画轴便是她入梁阳时民众送于她的欢迎郡王图。

图上的民众大多战死或在水灾中没有撑过去。

寥败纸张撑不起原本鲜活的人物。

画残,留不住。